“All in 人工智能”,未来几年“百万亿级的市场”,“远超工业革命的变革”,5年之内“具身智能”走进家庭……这些经济界的豪言壮语如果有一些些是真的,对人类社会的影响毫无疑问是无可比拟的。有不少人都已经在憧憬,未来几十年后,人类已经无需自己劳动,无需工作而享受共产主义物质极大丰富的福利了。然而,如果说人类文明的发展就是一部科幻故事不断实现的过程,那么这个故事会变成怎样?毕竟除了机器毁灭世界,目前的科幻故事里也都没有哪个故事是人类不需要劳动的。认真考量会不难发现,尽管人类在科学技术发展上似乎具备无限的想象力,但在社会关系的变化上,这样的想象力就弱了很多。几乎所有未来世界里,人们都还是有着明确的阶层划分和各种社会矛盾的,究其原因不难发现,人类的自我认知和突破其实是更加永恒困难的主题。
于是乎,不做跳跃性的社会考量,如果不去假设人类社会可以凭借生产力的跃进直接进入共产主义。那么,在现有的社会关系下,就有一个必然的问题需要考虑,在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所改变的未来里,怎样的分配制度可以保障社会的连续?最近,一项哈佛的研究表明,2023至2025年美国的劳动人数变化中,有个重要的因素就是人工智能对低级岗位的替代效应导致的招聘数量下降。且不论这个分析准确性如何,人工智能对人类社会现有运行机制的挑战的确在所难免。
分析这个问题必须从经济学的角度充分认知人工智能的影响。现代社会的经济发展是建立在供给和消费的平衡上的,人类生产力的发展给供给的发展创造了基础,而消费需求的发展引领了生产力的发展。其中,资源的再分配不断满足供给(生产)和消费间的再平衡。在生产和消费两端,重要的衔接因素都是人,人作为生产端的劳动力主体和消费端的需求主体存在。而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同过往生产技术发展的最大不同,体现在以往的经济发展和飞跃中,生产技术主要是机械劳动的替代,是人的辅助工具。换句话说,在迄今为止的主要技术发展中,人作为劳动的核心资源和主要因素,技术对其发生的替代效应是比较低的。例如,从马车时代到汽车时代,运输效率成倍提升,但是马车需要马车夫而汽车需要司机;从工人拧螺丝到现代化工厂的技师管理,设备的生产能力成倍提升,但控制仍然需要人;从黑板到显示屏,教学效率成倍提升,但为师者仍然是人。因为之前的技术可以看成是身体的延伸,主要聚焦在劳动力的拓展,而无法形成彻底的替代。在缺乏自主解决问题的能力的情况下,即便在一定程度上有劳动力的挤出效应,由于当时的社会生产力状况,新的劳动力岗位也会迅速产生,其中核心的就是需求和供给的同步增长,叠加消费的个性化带来供给端的创造力不断发展和多元化,从而实现了消费和生产的有效平衡。然而,就现代社会而言,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的出现则很可能带来的主要是劳动力替代,从而极大的改变人作为劳动主体的事实状态;而另一方面,如果人不再是劳动的主体,那么人作为消费主体的作用也会因为缺乏合理的分配机制而受影响,事实上现有的分配机制已经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普通劳动力的消费能力增长了,于是,在缺乏合理分配机制的配合下,消费并不会随着生产力的提高而自然增长了,特别是在速度上,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带来的效率提高短期内完全无法在消费端找到匹配的增长,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的增长转化成的生产力无法通过合理再分配形成对应的消费能力,更无法合理分配到被替代的劳动力身上,就必然对经济平衡造成冲击。
如果说这样的分配在目前仍然并不明显,主要的原因应该是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到目前为止还处于工具属性较为明显的状态。然而,前面提到的哈佛研究已经表明,美国的大量初级岗位,特别是智力和学历要求在中等水平的初级岗位,替代效应已经十分明显。在这波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的生产力革命中,还有两个很重要的问题:其一,这波革命的初始成本明显低于前几次革命。在信息革命初期,计算机的价格非常高昂,经历了漫长的价格变化、降低的过程。而目前这次革命,机器人的初始价格在15万人民币左右,从一开始就具备进入普通家庭对普通劳动者进行替代的成本优势;其二,社保的替代效应将导致资本在选择人工智能和机器人上具有很高的动力。不讨论其他的成本,就以社保成本而论,可能都会促使资本在条件具备时迅速进行替代。
以司机为例,几乎没有人怀疑这样的结论,即未来车辆的驾驶主要是乐趣,而很难作为一项工作存在。那么在驾驶完全实现自动化之后,司机的劳动问题如何解决,这部分的生产力改善如何分配到消费环节去,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问题。当然,其中一部分生产力的增益会以特斯拉、百度等的股票价格方式被再分配,但如果扩大到整个行业,显然是无法完全实现有效分配的。如何在这样的体系下去保障司机,也就是曾经的劳动主体未来的生存利益?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可以向过去一样实现再就业?考虑到主体的技能和市场的情况,再就业的方式是什么?如果无法实现,政府和社会需要做什么?毫无疑问,这样生产力的发展因为存在主体替代的可能,对于分配关系的冲击是无可比拟的,人类社会的每一次生产力提升,受益的最终是全人类,但同时一定也会进一步扩大分配差距,在这个意义上,分配制度必然需要与之相匹配。毫无疑问,尽管可能没有正确的答案,站在这个历史时刻向前看,机器人税(或者说下文将会提到的是“人工智能税”)也许就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在之前的文章里我们讨论过,税收制度的设计重要的考量就是再分配因素,而再分配的代价其实一定程度上可能是牺牲发展的市场动力。就拿机器人税来说,和其他的税收问题一样,需要考虑的重要问题有,向谁征税?如何征税?如何保证税收不影响企业的发展?最后一个问题最为困难,因为效率和公平之间的冲突往往最难平衡,而市场其实可以部分消解征税主体和征税方式带来的直接影响。
从基础的角度来看,首先,对人工智能或者机器人的征税可以对生产者征税,也可以对使用者征税。即,既可以向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的制造者征税,也可以对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的使用者征税;其次,既可以是征收类似所得性质的利润税,比如超额利润税,也可以是征收流转和使用中的交易税或者财产税,可以是一次性的也可以是持续进行的;最后,征税的收入可以作为一般税收收入,也可以作为特定的财政收入用于定向用途,比如对自动驾驶的税收用于司机的再就业和培训。在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从经济发展的平衡角度,必须考虑税收对发展的影响,因此,税率不应该过高,如果对所得征税,应当采用超额利润的征税方式,而如果采用社保替代模式,应该给与合理的折扣。这样的平衡目的在于,保持持续经济发展时适度减缓对劳动力替代的社会冲击效应,鼓励技术发展但减轻技术发展对劳动力替代的冲击。比如,在未来对机器人工厂超过20%以上的利润额外征收10%的超额利润税,定向用于提高失业保险的资金支付;或者,对机器人按所替代劳动力的工资薪金水平对应社保金额的30%到50%征收社保补充税等,均有充分的想象空间。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是人类发展的又一个里程碑。但如同人工智能之父所说,如果机器学不会善良,那么发展人工智能带来的就是灾难。从税法的平衡角度,再分配本身就是人类社会的善良,和对所有人最真实的保障。